北川巡游

【五伏】绊（23）（完结）

五条悟想，他是真的拿伏黑惠没什么办法。

平常对待一个学生哪有那么麻烦。软硬不吃，偏偏也打不得骂不得，几回不看思绪就能跑弯到外太空去。

好的老师会因材施教，他可不会。他都是一视同仁地一大筐砸下去，能吸收的吸收，不能吸收的就自己领悟去。体贴学生的心理已经是他遇见伏黑惠以后，在他努力的努力后，能与以前高专的五条悟做出的一点特殊的改变。

努力变得不那么不近人情，从钢铁里烙出的那么一点点的柔软，一点点的独特。

站在越高的地方，空气越稀薄。他其实做好了从山顶上走下去的准备，但是如果伏黑惠不愿意，他也有能力让这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。

实话说，他觉得很后悔。坐在禅院泉的对面的时候，五条悟看见了她给伏黑惠发消息，也是他不声不响地默许了。

他大概能知道伏黑惠的考虑，——他一直都很能知道。但是六眼也并不能看清楚人心中那些复杂缠绕的感情，因为他们不是非黑即白的。因为分不清对错，才是感情的迷人之处。

伏黑惠是我的——。

这不是他的选择题，是他的填空题。五条悟坐在咖啡店的门口，门帘上的门铃在他的耳畔响动。黑发的青年快步地朝他这边走来，焦急的神情挂在他的脸色，在男人的眼里结成了一个定格。

是我的学生，是我的下属，是我的后辈，是我的alpha，是和我定下契约的人。

他的脑海中能够窜出很多很多的答案。可能没有一个是伏黑惠希望听到的。

他沉重地吐息着，声音在自己的耳畔放大了数倍。在伏黑惠担忧的声音中，他听不清楚，拽住了他挂在脖前的银色戒指，毫不犹豫地丢进了远处的池塘里。

伏黑惠的表情短暂地凝固了一下，短暂地透露出了一种置于惶恐不安与如释重负之间的情绪。

五条悟坐在遮阳伞下的座椅上，眉头皱起，带着一种很弱的气场。

“别拿别人的戒指。”

他好像是想带一种商量的语调的，但是又不好和长大后的伏黑惠说出“好不好”这种哄小孩的语调。显得非常纠结。

伏黑惠握紧了双拳，伸手抓住了五条悟的手腕。

“老师！”他焦急地念了一句，“我没标记她。”

 

伏黑惠以为，如果成长是经久不愈的伤疤。他可以自大地说，他为了这一切不怕任何的曲折。但是从最开始的开始，五条悟就已经成为了他青春里唯一的断崖挫折。很多很多年里，他只能偶尔在梦里窥见他的消息。

等到再见的时候，是没日没夜都惦记的人，但是他依然没能从这很多年里脱离出来。他不担心五条悟的实力，也不质疑自己如今的能力。。但是在心里的某个角落里，那里还有一处伏黑惠的影子，他的惧怕、他的懦弱，甚至他最纯真的感情和青春，都被锁在了那个五条悟刚刚离开的十六岁里。

谢谢您救了我。谢谢你救了我。这是他也许曾经该说的话。但是现在都已经说不出口了。

他尊敬他的老师，爱慕他的老师，羡慕他的老师。他也是一个alpha，无数个沉睡的夜里，他亲吻五条悟的嘴唇，亲吻他的喉结，失而复得地捡回来一束光，但是这就是爱了吗？

他勾住了五条悟的指尖，眼眶微微地发涩。

“对不起。”他说，“老师，我只是想等您再救我一次。”

他被无数年拯救的念头箍住了。就算是喜欢，也变成了更加复杂的感情。

我没有接受禅院家的戒指和婚约，没有标记禅院泉，没有喜欢过其他人。但是…他的声音越来越低。

但是这些应该都不是最重要的。

五条悟注视着他的表情，伸手把他拉了下来。伏黑惠在他的胳膊前踉跄了一下，差点撞到五条悟的鼻尖。他们坐在一个隐蔽的遮阳伞下，这个动作一遮，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。

“我喜欢你。”五条悟直白地说，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
他拥住了伏黑惠的背部，一遍遍清晰地说。

我很想念你；你能成长成这样，我很骄傲；错过了你的几年，我很遗憾；我是认真的。

他没觉得伏黑惠不如他，不觉得他比伏黑惠更加出色。但是这些东西不能用言语来说。

“你咬我吧。”

五条悟说，他的眼睛中闪着像眼泪一样的光，像一块蓝色的锆石。

“我也给你标记，这样就算扯平了。”

伏黑惠急忙摁住了他的手，瞪大了眼睛，满脸写着“你能不能别发疯”。五条悟又觉得好笑，但他真的是认真的。

两个alpha碰在一起就是这样的，不存在omega来区分强势和弱势，本来就是两块刀剑交错着靠在一起搓磨刀刃。他想给伏黑惠足够多的选择的权利，也隐约希望着，他依然会走回自己的身边。

他忽然抓住了伏黑惠的手臂，翻身将他护在腰下，遮挡得严严实实。就算是路过的人，也只能看见他的背部。他在手指尖凝聚起了非常柔和的咒力，压住伏黑惠下眼睑的时候，他念了句。

别怕。他依然哄小孩一样。

这个诅咒并不会在眼球里越扎越深，祓除的时候也不会有尖锐的刺痛感。

五条悟不自诩他这是在救伏黑惠。这是两个一起深陷泥潭的人，都自身难保，偏偏都想赶对方离开这片污浊之地，结果是一起越陷越深。

他知道错了。

五条悟在很多很多年前，在家入硝子那里存放了一个戒指。翡翠色的锆石戒指。

里面藏了一团他的咒力，一可以感应佩戴戒指的人的踪迹，二咒力也是一个保护措施，关键时刻可以挡一次。

前段时间他取回了这个戒指，一直没办法亲手交给伏黑惠。

他说他和少年是契约的关系。但他知道“绊”是一种成年之后就会自动解除的，禅院家并没有危害的诅咒。他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变化，这枚戒指如果送出去，其中的意义也已经不一样了。其中的感情，让他并不想草率地对待这件事。

我真的很珍视你，我很重视你，我很珍惜你，我很感谢你，我很喜欢你。

他这样的话可能已经说得太多，说出来也会成为草率的玩笑。但这不是他的玩笑。五条悟的手指贴近了伏黑惠的眼膜，他看见少年颤动的眼皮和缓缓扩大的瞳孔。

“一秒就好了。”他命令道，“看着我，惠。”

“不准闭眼。”

伏黑惠仰头注视着年长的老师，视线很恍惚地晃动了一下。他其实已经习惯了眼里的黑白，直到五条悟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，他才觉得这份平庸无法忍受。

他的眼前腾起一片水雾，五条悟的咒力和信息素包裹着，非常温和地贴近了他的眼睛，消磨了那股顽固的、在他的眼睛里扎根了很久的诅咒。

伏黑惠注视着五条悟眼里的纯粹蓝色，如晃神一般地愣了很久。从他的视野最中央开始，颜色如同被打破了的墨水瓶一样，不断不断地蔓延开来。从他最熟悉的眼睛开始。

五条悟笑着看他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。他的手指还有点抖，开口说道。

我回来了。

他将戒指推到伏黑惠的指根。绿色的反光映在他的眼眸里。

 

绊其实是个很温柔，也很浪漫的名字。五条悟有很多时候都很不理解，这怎么会成为一个诅咒的名字。

但是在那一刻，他忽然想起一句偶然在书上见过的话。

在这个世上，缘分总是来回兜转。我们终会于千万人之中，遇见我们所遇见的人。【1】

伏黑惠是他的---。这个问题是无解的，同样可以有无数个答案。

是他的学生，是他的下属，是他的后辈，是他的alpha，是和他定下契约的人。

这些答案都是对的，没有什么对错，也没有什么主次。

在几乎望不见尽头的挣扎和黑夜中，没有早晚，也没有恰好，再次遇见。彼时你我都不是最初的模样，但是从最初的九年开始，到这份终点的起点上，会轻轻地感叹一句。

他们被名为绊的诅咒牵扯在一起。五条悟想，这也是很浪漫的。

他愿意走下陡峭的山顶，选择一片宽阔的平地。这里看得见天空，看得见星星，看得见热闹的烟火，他的身边也会留出除他以外的第二个位置。

他握住伏黑惠的手腕，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。

他与曾经贯穿他青葱岁月的友人背道而驰，走上众人为他砌好的悬崖峭壁，风口浪尖。只有伏黑惠头也不回地打破了他写给他的美好未来，亦步亦趋地非要跟他到山顶。

伏黑惠是他青春解脱的钥匙，往后的牵绊。

绊的确是一个温柔而浪漫的诅咒。

他们的遇见没有早一步，也没有晚一步。就像他所想的，只能轻轻地感叹一句。

还是你啊。

你就是我的绊。

End.

【1】选自张爱玲《爱》

完结快乐，感谢这股非常温柔而热烈的感情。